早上八点,娄祥武穿上警服准时回到芜湖市公安局报到,他要马上熟悉同事们正在处理的案子,坐下来翻开案卷,关上那扇通往奥运会的门。
本刊记者 胡金一 图 顾炜
都说庞伟是王义夫的接班人,时隔八年,奥运冠军庞伟像他的偶像王义夫一样倒在了安徽省芜湖市警察局刑侦支队的一名二级警督枪下。10月18日,第十一届全运会射击比赛男子50米手枪决赛,安徽队选手娄祥武战胜河北选手庞伟,以661.3环的成绩夺冠。
娄祥武就像在上演一场射击比赛上的无间道,硝烟过后,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枪支,说:“对不起,我是警察!”
娄祥武的运动生涯可以分为职业选手和业余爱好者两个阶段,但和其他运动员不同,他是从职业走向业余的。1987年,17岁的娄祥武在学校操场上打篮球时,被芜湖市体校的射击教练孙岸一眼相中,“我看他投篮、传球的手感都非常好,就问他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练射击,他当时就同意了。”高二生娄祥武无疑错过了练习射击的最佳年龄,但孙岸承认,“其实射击运动员最重要的是感觉,但说到什么程度,我当时也没有把握。”
暑往寒来的五年,娄祥武偶尔也能在安徽省的比赛中冒一冒头,但是说到成绩,“全省比赛还行,全国比赛基本轮不上我打,就算打的话,基本也进不去前八。”
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正是中国男子手枪人才济济的时代,许海峰、王义夫稳坐着头两把交椅,同时代的谭宗亮、徐丹已经在全国崭露头角。而即使是安徽省内,除了许海峰以外,手枪班还拥有束清伟等两位全国冠军,二十出头的娄祥武渐渐感觉到自己没有什么“盼头”了。他把1993年第七届全运会当做了自己射击生涯的生死之战。
“打好了,我可能就能进国家队继续做运动员;没打好,找找其他的出路。”然而毕竟技不如人,娄祥武眼含羡慕地看着谭宗亮挂上金牌的同时,也打定了退役的主意。
虽然孙岸也做过挽留,但他也说不出未来的前途在哪里。于是娄祥武回到芜湖,随后参加了市里的公安局招干考试。“我已经23岁了,早就过了上学的年纪,而且我还想找一个跟枪相关的职业。我觉得当警察挺好的,就去考了。”
然而从穿上警服的第一天,娄祥武就开始明白了警察并不是天天拿着枪追捕犯人。
“每天要看很多的案卷、调查取证,提审犯人。工作的内容非常复杂。像我们在正常破案过程中,包括到外地抓捕罪犯时,一般都要携带武器。我作为一个射击运动员,可能在这上面承载的任务比别的同事稍微多一点。一般的逮捕工作,比如三四个同事一起出差到哪个地方抓捕比较有影响的罪犯或是大案逃犯,武器一般是由我携带,但一般情况下使用机会很少。”从1993年到2009年的16年警察生涯中,娄祥武也只向逃犯开过一枪。
那是在1995年,娄祥武只有一年警龄的时候。当时,警队破获了一起大案,一伙歹徒洗劫了一家金店,其后3名犯人落网,1人在逃。情报显示,逃犯躲藏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当娄祥武和战友赶到山村时发现地形十分复杂,嫌犯一会儿穿行在油菜地,一会儿隐身荒草丛。“我追了大概700米吧,对天鸣了三枪以示警,那个逃犯也不停下。”娄祥武回忆。当时逃犯已经逃到了两个村庄的交界处,由于警察对当地地形不熟,一旦逃入另一个村庄,那么就不一定能抓到这个逃犯了。“那个逃犯窜上了田埂,身体已经全部暴露出来。说实话我当时自己也有点跑不动了,再不开枪他就逃掉了。”娄祥武说道,“当时我和他大概相距40到50米吧,我停顿了一秒,选择了枪击的位置,我并不想打死他。”娄祥武的子弹最终穿过了他的小腿肌肉,但没伤到骨头。“抓到他后他还能走路。”
但案件现场并不是他显示射击运动员实力的地方,“击倒多少名犯人并不是判断一个警察是否优秀的标准,如果追捕行动布置的周密,我们有时候并不需要费一枪一弹,开枪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得已的选择。”
他还是喜欢在有空的时候,去业余体校的靶场上听听枪声,跟孙岸聊聊天。
1996年的一天,孙岸在聊天的时候跟娄祥武说:“我看你还是挺舍不得射击这项目的,要不要再回来试试?替芜湖打一届省运会。”娄祥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要不我也看着那些孩子训练心里痒痒。”
但那时候,娄祥武并没有告诉警队里面的领导,“毕竟我只是用自己平时的时间训练,并不影响工作,而且我当时也没把握,到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两个月之后,孙岸去跟娄祥武的领导商量借他几天去打安徽省运会。
“当时警队里面没有什么大案,领导也没怎么在意这事,就让我去了。”结果在那届省运会上,娄祥武包揽了男子手枪的两枚金牌。虽然在接下来的八运会上,娄祥武仍然没有获得什么成绩,但他却没有像四年前一样放弃训练。“虽然比赛没有取得好成绩,也感到失望,但是那种失望和四年前不一样了,因为比赛的结果不再会决定我的命运和前途。”
孙岸说娄祥武是他所见过的成功率最高的运动员,“在连续三届(九、十、十一)全运会的男子50米手枪比赛中,他都是预赛第一,他的心理素质非常稳定。”可是娄祥武毕竟已经不是一名专业运动员,2001年、2006年他曾经两次凭借全运会的成绩入选国家队,分别参加亚运会和奥运会的选拔,两次都无功而返。“国家队的选拔和比赛不同,分阶段举行很多次的选拔赛,最终选择那些表现最出色、最稳定的运动员代表国家去参加国际赛事,但我毕竟已经不是专业运动员,对于长期的封闭集训不是很适应,所以在选拔时表现的成绩也不稳定。”
娄祥武很佩服国家队那些老运动员,可以长期在外面集训、比赛,平时只靠电话、网络和家人交流,他总觉得国家队训练、生活条件什么都好,而他还是觉得在芜湖,每天训练回来让妻子给捏捏肩膀的日子更加踏实。他的好朋友谭宗亮是北京射击场这个大院里的???,从1993年开始,他的名字就一直出现在国家射击队的大名单里,他的行李多得塞满了床下和柜子,甚至连同屋的柜子也要被他侵占。而娄祥武更像是国家射击队的一个过客,每次来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行李,见到他的人都说一声:“娄Sir,来啦!”离开的时候也是一身轻松,跟几个好兄弟喝一顿酒当做饯行。
时间长了,就连刑侦支队的同事们也习惯了娄祥武这样的来来回回,“开始他们还喜欢问我比赛的情况什么,后来都不问了。比出好成绩了,新闻里面自然会说。”10月18日那天的娄祥武连八年前举起双臂的庆祝姿势都省略了,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头顶上的记分牌,就开始低头收拾自己的枪支。全运会射击比赛全部结束之后,娄祥武也没有参与射击队在全运村里的“狂欢”,跟孙岸一起去青岛玩了一趟,权当是夺冠的庆祝了。
娄祥武告诉我从回到安徽开始,他就不断地接受安徽当地各个媒体的采访,各种活动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但是他知道这一切终究会消停下来,他还会穿上警服,去执行任务,“只不过估计不会让我去跟踪逃犯了,因为我的脸老出现在电视上,估计大家都认识了。”
看淡了运动场上风云变幻的娄祥武并不是没有雄心壮志,只是39岁的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谈那些所谓的奥运梦了。“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我就会去冲击伦敦奥运会,可现在我的年龄和伤病都已经不允许了。”
仅仅是全运会之前八个月的脱产训练就已经让娄祥武颈椎和腰椎的老伤到了不能承受的地步,从现在开始为期三年的伦敦奥运会的集训对于他来说太过困难。
11月中旬,国家队即将开始新的一轮集训,作为全运会的冠军娄祥武在国家队可选材的范围当中。但对于入选这次集训,娄祥武和孙岸都不抱太大的希望。“关于国家队的决定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我个人觉得娄祥武的希望不大:一方面他的年龄比较大,另外他是属于公安系统的,这种调动也比较复杂。”但孙岸说娄祥武肯定会作为业余运动员继续练下去。
11月2日早上八点,娄祥武穿上警服准时回到芜湖市公安局报到,他要马上熟悉同事们正在处理的案子,坐下来翻开案卷,关上那扇通往奥运会的门。